陆南

三观不正,废物写手,没有底线,极度洁癖

【GGAD】Mirror 9(Post fb3/原著向/战俘邓/非典型战败)

*还有一章就完结了!正好十章♪





9


阿不思有时候做梦的时候会梦到自己在考文特花园,没有什么目的地地走着,却总能在身旁的人群中看见许多个形似盖勒特·格林德沃的影子。在最与现实偏离的那个梦境里,他只是在地铁站边坐着,巨大的深蓝色的圆形站牌,一串镀金的英文刻在上面,孤独地悬在他的头顶。一顶绛蓝色的月亮,宁静的光芒将他笼罩。他梦里的盖勒特有时候会来,有时则不会,但每一次阿不思都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等谁。盖勒特在他梦里总是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来。他身上会散开一股轻松的木质调,而他的一双眼睛犹如噼啪爆开的木柴,火星快要从瞳孔里跳开。他们肩并肩坐着,也不说话。文字在这种气氛之下总显得多余,甚至是音乐也不行。那种古典的场景,唯有静心去感受才能品味其万分之一的甜与苦。

 

阿不思在回忆这些的时候,总是以一个“如果”作为开头: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有多好,如果他们从不是他们。但是如果也只是如果,“如果”都是假的,它们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更不可靠。

 

盖勒特没有再将他投入监狱。重复写两次梗概,脾气再好的读者也会觉得心烦。他除了仍旧无法发挥魔法,受到的其他待遇和一个客人没什么区别。但是盖勒特在躲着他走。阿不思再也没有见过盖勒特,纽蒙伽德的弹丸之地中,他们硬生生地碰不上一个照面。盖勒特有时候会露出一些非常幼稚的面貌,例如现在,他只是个被伤透了心的孩子,被鞭子重重地抽打了手心,便立下毒誓再也不碰任何相似的事物。阿不思自己就是那条抽向盖勒特的鞭子,活活将他心尖上的肉削去一半。

 

阿不思会经常想起以前的事,这是一种人逐渐老去的证明,因为前路等着的已经是看得见的既定事实,于是没有什么欣喜,也没有什么期待。唯一值得咀嚼的就是回忆,他把每个细节擦亮了再放回去,一尊尊被旅人摩挲过太多于是变得锃亮的铜像。有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往左手手腕上一摸,但那儿空空荡荡,他才想起来血盟已不在了。像是一个人失去了一条胳膊,仍然会反射性地想要用它去做些事情。只有当他触摸他衰老的胸腔,才能勉强感觉得到其中微弱的脉搏。心脏在叫,砰,砰,砰,那是几声枪响在撞着他胸骨。

 

他放下心来:所幸有些东西他依旧拥有。

 

每天预言家日报仍旧会准时送到他房门前。头版上的新闻如今显得挤仄又繁忙。由于整个世界战局的动荡,值得放在头条上的不止是巫师们的战争,还有那些非巫师的、滚烫燥热的炮火战。类似的报道总是轮着来,一天写着“格林德沃推进欧洲腹地”,另一天写着“盟军或许能够及时扭转战局”。人类的进程是同步的:特权的与非特权的,平凡与非平凡的,参军与不参军的,都被卷到战争的漩涡里去。诺亚方舟上站不下人,里头只有希望被晾干,在甲板上被高高托起。

 

阿不思从高塔中一直眺望到天空延伸去的极处。那里什么也没有,只有乍现的青光。天快要亮了,厚厚的灰白云层里包着锋利的光线。房间里的书不是被他读过就是又被他读了一遍,逐字逐句,直到读无可读。他以一种克制的眼光打量天与地交界的地方,但可惜的是,他看不见炮火,看不见苦难,也看不见和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圣诞节到了。”

 

阿不思说。盖勒特站在窗前,双手背在身后。他站在纽蒙迦德的最高处,那个无人敢以触及的地方。他站在那个地方,好像一只俯瞰世界的鹰隼,腰间插着的魔杖是他尖锐的喙。入冬之后纽蒙迦德早已变得太冷,天色愈是黑,世界就愈是容易落雪。冰凉的雪从天上飘落,在肩头上化作一两滴眼泪。“圣诞快乐,盖勒特。”他说,话音堪堪落下的时候,零点刚过。远处的铜铃与钟壁相吻,传来厚重的钟声。纽蒙迦德听不到欢呼。风雪夜里的天空太黑,也无法窥见雪橇和麋鹿。一簇火光划破了黑暗,在很远的地方,莹绿,橙红,幽蓝,还有一些混杂在一起,噼噼啪啪地炸开,就令人不太能够口述出它们的颜色。战火的苦难下,仍有人在庆祝光明。

 

“德军越不过默兹河了。米字旗插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,日韦、迪南和那慕尔的桥梁。比利时、卢森堡和法国沿境的天气都开始转好,大雾都已经散开,盟军驻守在边境的空袭力量很快就得以发挥。美国那边的军备力量正铆足马力赶往巴斯托涅,那边已经足足被围困四日,没有任何投降的意愿。一个值得尊敬的城镇,尽管上到军官下到百姓,早就被城外的德军折磨得苦不堪言。战争双方都已损失惨重,而这建立在他们对魔法一无所知的前提上。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已经为太多人带来了磨难。炮火所到之处都是浩劫。两个国家的旗子很快就会交错着竖起,在坚不可破的马奇诺防线前。*”

 

盖勒特像是听不到他说的话,火光舔吻着他深深凹陷的脸颊。一尊冰冷的雕塑,陷入永恒的泥泞。阿不思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之后,罕见地走了上去。他们的肩膀停留在同一条水平面上,但仍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距离。铁环仍旧安静地扣在阿不思的手腕上,但局势变了,他们如今平等地站在一处,只是两个平凡的、肩并肩看雪的人。盖勒特沉思的眼睛,固执地不与远处构成了无数个黑点的鸦群相错。过了一会儿,他疲惫地开口:

 

“阿不思,我有时候真是看不清你的内心。其他人于我就像一块块易碎的透明玻璃,可你永远是扇紧闭的大门。是扇永远对我紧闭的大门。究竟是什么驱使你我走到这一步?”

 

阿不思垂下眼睛。他的胸腔里一片冰凉,尽管室内的炉火燃烧着,令人的身子暖和得要命。

 

“你我皆知其原因,但原因怪不到任何一个人头上。你我相似,你我又完全不同。盖勒特,你看。大雪正在鹅毛般飘落,那很美。”

 

“那很美。”

 

盖勒特复述了一遍,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发着亮光,声音却少见地发着哽。一条木棍从他嘴里捅进去了似的,只有干涩迟钝的咯咯摩擦声传出来。那是一种格林德沃式的嚎哭,如此压抑的,深沉的,但到最后也只剩下几个窒息般的尾音。阿不思礼貌地别开目光,去看向眼前的白色圣诞。伦敦没有此类情景,但在纬度更低却位于欧洲大陆中部的奥地利,这也许不是个罕见的巧合。阿不思来到纽蒙迦德的时候总是冬季,于是他总三番两次地形成一个冬日永雪的错觉。这当然不是真的,没有什么是永远,即便是在极地圈内,永夜和永昼也会形成循环,只是会花上更久的时间。

 

“阿不思,”盖勒特说,“圣诞快乐。我想送给你一个圣诞礼物。把手给我。”

 

阿不思摊开右手,盖勒特于是将他的手拉过去,一根根掰平他的手指,直到软弱的手掌心平伸在外,掌纹被火光点燃。盖勒特掏出那根老魔杖,在他腕子上的铁环上轻轻一点。它应声断裂,甚至失去了光泽,砸在他们脚边。阿不思维持着摊开手的姿势,盖勒特把魔杖重新收了回去。

 

“你一定又要将其视作是对你的侮辱,”盖勒特干巴巴地说,“随你怎么说吧,阿不思,我已经不怎么在乎了。你以后若是要与我还有什么联系,那我们便只是敌人。阿不思,我这几天想破了头,想不通你为什么能那么心狠。这是你爱我的方式吗?你只是拿它来要挟我,要挟一个同样被爱绑架的人。你知道我是固执的,阿不思,你知道我是那种死不了心的人,哪怕你最后真的能够残忍地把我肢解了,头颅羞辱地高挂在霍格沃兹的校长室里作巡回表演,我也不想错过这个目睹我们之间结局的机会。这不可笑吗,阿不思?”

 

阿不思摇头:“你错了,盖勒特,你错得离谱。你根本——”

 

“——不懂爱。”盖勒特替他把话说完,“是!我也许根本不懂。我的确不懂!我对于爱的一切理解,也都是你教我的!错的人是你,阿不思,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。你成功了,你告诉我爱就是你我这样,在几十年的争吵中斗得两败俱伤。你在利用我对你的爱,你利用了我!在我们长达几十年的断断续续的通信里,你无时无刻不在指责我为了所谓的理想而无所不用其极。现在谁是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?你告诉我在我前进道路上的那些无辜的人被无谓地牺牲,而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;如今在你我之间,被无谓地‘牺牲’的人是我,而你却不将那叫做牺牲?牺牲一群人才叫牺牲,而一个人就算不得?阿不思,谁如今才是那个伪君子?”

 

盖勒特已经执拗到听不见任何他人的相劝之言了。阿不思叹了口气。他总是这样,只要相信了一件事,就将其奉为不可被撼动的真理。他们之间的那座桥早就燃烧殆尽了,如今连一点桥墩的遗骸也不剩下。“我没有牺牲任何一个人的意愿,盖勒特,”他疲倦地说,“我依然爱你。你可以质疑我的做法,质疑我的人格,而你不能对这一点作出质疑。”

 

他们有那么一会儿,谁都没有说话。阿不思侧头去看:盖勒特也转过了头,凝视着他的眼睛。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水渍的痕迹,下颌线挂着的那颗水珠,很快就坠下去不见踪影。阿不思晃了一下神,再去看的时候,连那道水渍也不见了。刚刚短暂地一瞬间里发生的事情,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。阿不思扭回了头,没有戳穿。

 

“我们终究要走到这一步。”

 

阿不思赞同地轻轻一点头。“是的,盖尔,我们终究要走到这一步。只有你和我。”

 

盖勒特说:“阿不思,伸出你的手。”

 

阿不思维持着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把手掌抻平。盖勒特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。那把匕首割过猫头鹰的喉咙,也创造出过最令人心痛的幻境。它如今闪烁着火光,就连刀锋也显得柔软而可塑。盖勒特用刀的姿势像在用手指跳舞,刀刃轻轻松松划破他的手掌,也划过阿不思的。冰凉的薄刃顺着掌心里的纹路蜿蜒地滑过去,一道细细的缝就被打开。一开始甚至没有流血,盖勒特的力度把握得很好,几秒后才有鲜血慢慢洇透了皮肤。魔镜里那幅阿不思看过千万遍的情景,终于在他眼前亲自上演第二遍。他们将手掌相贴,十指相握。盖勒特的指肚冰凉地抵在他的手背上。阿不思微微笑了。他明知故问地说:

 

“我们没有见证人。”

 

“血誓不需要见证人,”盖勒特说,“我们的血,那两滴相融的血滴子是最好的见证人。我们此刻拥有天和地,又为什么需要第三个人?”

 

他们低低地念起血誓所需的咒语——和牢不可破咒几乎没什么两样,但语言上更繁复、更巧妙。盖勒特问阿不思是否愿意进行公平的巫师决斗,问他是否愿意答应无论是哪方落败之后都要由另一方随意处置,问他是否愿意完成这个双向的誓言;阿不思说我愿意、我愿意、以及我愿意。他们如同在进行一个永远不会进行的普普通通的婚礼。老魔杖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方轻轻一点,细细的火光就流了下来,捆住他们的双手。咒语迅速地窜进皮肉之下,留下在誓言完成或是被打破之前都不会消散的伤疤。那伤疤只有他们的手彼此交握的时候,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、血誓的图案。血誓结束了。几十年前的今日,盖勒特在完成血盟之后迫不及待地吻了他,但他们如今都变得太老,也被爱伤得太深。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。他们缩回了手,十根手指都在微微颤着抖。

 

“我该走了。”

 

阿不思说。盖勒特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。阿不思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什么都没有说。他扭过头往外走。

 

“‘Bin gar Keine Russin, stamm'aus Litauen, echt deutsch*。我们小时侯,在大公家做客,那是我表兄,他带我出去滑雪橇,我害怕死了。他说,玛丽,玛丽,抓紧了呵。于是我们冲下去。’”

 

阿不思转过了头。盖勒特在对着他微笑。“阿不思,”他说,“你瞧。不仅仅只有你才会读诗。”

 

“‘冬天保我们温暖,把大地埋在忘怀的雪里,使干了的球茎得一点点生命。’”*阿不思说,“再见,盖勒特。”*

 

他转身离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注释:

 

*二战内容有参照维基百科的“阿登战役”条目,大约发生在1944年12月23日前后。

 

*结尾的诗是Eliot的The Wasteland,查良铮翻译的版本,没有节选其中最著名的四句话:

 

“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,从死地上

滋生出紫丁香,将记忆和欲望

混合在一起,用春雨

将迟钝的根搅动”

 

但是整首诗都很美,讲的其实是Eliot想要抨击的战后的世界里的一些现象,但我觉得放在文中这样的战争背景里也不是不行。这段就见仁见智吧,我只是很喜欢这首诗(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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